第二十四章 嘉嘉 （十八）

　　“李四，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。”黄娟竭斯底里地哭骂着李四。

　　 李四怒发冲冠，他气急败坏地紧攥着拳头朝黄娟走去，像条要吃人的藏獒。黄娟见状，毫无畏惧，她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，指着李四边哭边骂：“你要是个男人，你有本事就打死我。你要是打不死我，老子和你拼命！”

　　 李四边走边想，走了几步后，他停了下来，随即张口回骂道：“老子懒得和你一般见识，你他妈的爱怎样就怎样，关老子屁事。”说完，转身出门走了，头也不回。

　　 李四走后，黄娟像只泄了气的皮球，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，鬼哭狼嚎似的哭了起来。等她哭够了，哭累了，这才渐渐停歇下来。这时，她两眼通红，嗓子嘶哑，憋在她心中近三个月的怨恨和怒气，随着这一阵嚎啕大哭而流逝了大半。

　　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，无非是李四看黄娟一天穷极无聊，想给黄娟张罗点事情做做。毕竟现在不像以前了，之前她即使不工作，有李四在，她也衣食无忧。现在他们离婚了，黄娟得靠自己的双手去养活她，她当家庭主妇多年了，再不出去工作将会被社会淘汰，也适应不了社会。这本不是什么大事，甚至可以说是李四对她的适度关心。但黄娟并不是这样认为的，她觉得还没有离婚前，李四就想什么都管着她，就看不惯她一天到晚在家闲着，随时都想撵她出去工作，他就不想承担责任，就不想养她……现在离婚了，他还不放过她，还想管着她，还想对她颐指气使，他是在做他妈的黄粱美梦！黄娟越想越来气，现在又听李四絮絮叨叨连说了好几遍，听来听去都是在数落她的不是。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，终于像火山一样喷发了，她噼里啪啦地把她对李四的所有不满，下冰雹似的全都倒了出来。她越说越伤心，接着鼻子一酸就稀里哗啦地痛哭起来。

　　 黄娟一一哭诉着李四的各种“恶习”及种种不是，还把他祖宗三代的“斑斑劣迹”翻出来痛骂一番。

　　 李四心中强压已久的怒火，也像堆满烟花的仓库被黄娟一把火点燃了一样，轰的一声炸了。他随即张口破骂，怎么难听就怎么骂黄娟。黄娟也绝非善辈，她毫不示弱，拉开架势，就像泼妇一样和李四大吵起来。二人针锋相投，互不相让，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。

　　 这是李四和黄娟离婚后爆发的唯一一次正面冲突，也是异常激烈的一次争吵。这次冲突的爆发预示着黄娟和李四彻底撕破了脸，此后二人不会再有任何瓜葛。

　　 这一天时间定格在了2014年5月27日。

　　 李四重重摔门而出时，天好像被谁捅了个大窟窿似的，哗啦啦地下着雨，这雨已经持续下了五六天。今年是c城雨水较多的一个年份，洪涝次生灾害频发，城市内涝严重。前天的一场特大暴雨，几乎让整座城市的交通全部瘫痪，数十条城市干道被洪水淹没，直到今天都还在忙着排洪。c城被雨雾所笼罩，天阴沉沉的，抬头望去，所见之处全是灰暗的乌云，遍及天边。

　　 连日的阴雨天，大地上的一切都变得潮湿和阴冷。房屋外墙已经被雨水浸透，湿漉漉地矗立在风雨中，任凭它们无情地拍打。街道两旁像绿毛怪似的法国梧桐，从树叶到树枝，再到树干，已被雨水肆虐得一尘不染。花池里的花花草草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同时，还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，惨不忍睹。泥泞的马路上，流淌着污浊的雨水，顺着斜坡，汇聚在一起，流到排水口，最后涌进了排污管。人行道上，打着雨伞，行色匆匆地走过的两三个行人，让原本就空荡荡的大街，显得更加空寂。

　　 李四出门时，怒不可遏，压根就没有关注天气，也没有心思去管外面下不下雨，他什么都没有带，除了和他形影不离的手机和钱夹。

　　 李四顶着风，冒着雨，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，他感到阴冷，一阵阵的由内及外，而不是由外及内。此时，李四的心是潮湿的。路上行人的心应该也是潮湿的，那嘉嘉呢？她的心会不会也是潮湿的？他想。

　　 李四突然想起了一首经典老歌——《潮湿的心》，他戴上耳塞，打开音乐软件，找到这首歌，点击播放。伴随着歌声和音乐的旋律，泪花侵湿李四的双眼，泪珠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，他忍住悲伤，掏出纸巾拭去泪花，继续孤独前行。

　　 李四正像神情恍惚的流浪汉一样，漫无目的地顺着大街游走时，嘉嘉给他发来一段小视频，这视频只有短短的几秒。视频中，嘉嘉身穿一条轻软的白色坎肩长裙，正朝着店里的试衣镜款款走来，笑容可掬。李四后来给这段视频标记为“梦中情人”。

　　 看来嘉嘉的心情很不错，今天。

　　 嘉嘉发信息的时间显示，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四分。

　　 李四收到嘉嘉的信息后，并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快速回复。他不想这么快就回复，他甚至不止一次的产生了不想回复的念头。

　　 黄娟骂他是个混蛋，李四很生气。他心中的怒火，还在像疾风骤雨来临前夕的乌云一样不断翻滚。

　　 但有时候，当他想起自己做的一些事情时，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蛋，一个十足的混蛋。

　　 五月中旬，李四在去北京前，他悄无声息地做了一件事，背着嘉嘉。这件事到现在，都无人知晓，除了他自己。

　　 李四是个商人，这是他从来都不否认的事实，他甚至时常为这一身份而感到骄傲。他身上有着商人的一些普遍特质，如奸滑、狡诈、多疑，还精于算计……

　　 李四对嘉嘉的真实身份一直存疑，他很想弄明白几个问题：

　　 1、 她究竟叫什么名字？真叫冯嘉旖吗？

　　 2、 她到底是做什么的？她的服装店开在什么地方？

　　 3、 她家住哪儿？

　　 这些问题中，嘉嘉的名字他是半信半疑的，在没有见到她的真实身份信息（如身份证、户口簿)之前，李四是不会相信它的真实性的。为了这个问题，他曾直言不讳地问过嘉嘉，当时嘉嘉一听就火了，愤怒地说：“等你我有一天结婚或是买房时，我会拿给你看！”

　　 嘉嘉对他的身份信息那是完全掌握的，自从炒现货开户时她就知道了，包括他的公司情况，她也是知道一些的。

　　 嘉嘉对他说，她是做服装的，在建国门外大街开了一家“哥弟”女装店。李四详细研究过嘉嘉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照片，以及嘉嘉平时给他发的照片、小视频，还有她的生活轨迹。他相信她确实开了一家哥弟女装店，但店是不是真的在建国门外大街，那就得多打几个问号了。

　　 所以五月中旬，李四到北京时，就专门抽时间去建国门外大街溜达了几个小时，走遍方圆数公里内的大街小巷，为的就是去寻找嘉嘉的女装店。结果，他累得够呛，但却无果而终。

　　 李四在去北京前，还曾花了好几天时间，在百度上搜索全北京城的“哥弟”品牌女装店的地址及店铺照片，然后再翻出嘉嘉发的店铺装修照片，一一比对、筛选，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一家相似的店。

　　 李四出于无奈，不得不托人通过公安系统内部网络，搜寻嘉嘉的户籍信息。他们根据李四提供的信息，如姓名、出生年月日、已婚、籍贯河北张家口市、户籍北京东城区等一一排查。但因李四掌握的有效实在信息太少，太过粗略，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到他想要的结果。

　　 这番查询，李四也并非一无所获。他通过查询嘉嘉手机号码的登记人信息，查询到的结果显示，这是用一个名叫“王中”的男性身份信息登记的手机号码。信息还显示，此人为男性，北京东城区人，1963年出生。再进一步查询，这个身份证号码已注销。

　　 嘉嘉就像谜一样真实存在，对李四而言。

　　 越是这样，李四就越想弄明白嘉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于是，李四又想到了另外的查询方式。他在网上找到了所谓的“私家侦探”从业人员，支付了一些费用后，请他们追踪嘉嘉的手机号码，并定位。追踪定位几次，每次发来的位置信息都有所偏差。后来李四第二次去北京时，李四又逐一去这些地方寻找嘉嘉的店铺，根据私家侦探的定位。查来查去，依然没有任何结果。李四大失所望，他对嘉嘉的疑惑不减反增。

　　 “李四，你真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。”想到这些，李四暗自骂道。

　　 李四思念嘉嘉，放不下嘉嘉，这是不争的事实，至少对现在的李四而言。几分钟后，李四给嘉嘉回信息说：“我的梦中情人就像你一样，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，她身穿白色长裙飘然而至。”

　　 嘉嘉收到李四的回信后，笑问：“那我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？”李四苦笑道：“是，你就是我昼思夜想的梦中情人。”。

　　 嘉嘉心花怒放，收到李四的信息后。

　　 李四又添哀伤，感慨嘉嘉真如“梦中人”。

　　 不知不觉，李四来到了距家数公里外的一个公园，这个公园就在莲花池畔。

　　 三天前，也就是24日的夜晚，他像尊凝思的雕塑，在这个公园里独坐了数小时。那一晚，他脑子飞速旋转，天马行空般地驰思遐想，想得他头痛欲裂。

　　 自从16日下午，李四从北京飞回c城后，他就一直闷闷不乐。过去的这七八天时间里，嘉嘉还是像往常一样，激情似火地与他聊天，给他发照片和小视频，依旧称呼他“亲爱的”。但李四未解的疑虑，却像阴灵似的时刻提醒着他，要他学会保护自己，不要上当受骗，提防骗子利用感情欺骗他，骗取他的钱财。

　　 24日，嘉嘉一整天都杳无音信，她没有联系李四，李四给她发了几条信息，她只是草草地回了一条说：“有事，不方便。”

　　 李四又心生疑虑，非常不安，继而思绪万千，心情郁郁寡欢，后来竟变得十分沉重起来。到了傍晚，还是不见嘉嘉来信，他在书房坐立不安，非常烦躁，想出去走走，四处看看，顺顺心。

　　 于是，李四取了把雨伞，出门径直朝公园走去，边走边想。他慢步来到公园里，走到公园中心的钟楼下，坐在微波粼粼的湖水旁，举目四望。这个时候，正是下班的高峰期，也是人们匆忙回家做饭和吃饭的时候。公园里除了李四外，还有几只像失去了伴侣或家人的孤鸟凄厉的鸣叫着从湖面上空飞过，又有仿佛孑然一身的湖鱼在水中频频跳跃，再有挂在钟楼屋檐上的惊鸟铃随风摇晃着，叮当叮当响个不停。

　　 李四如丧考妣似的坐在湖边，看着湖中的倒影，就知道现在空中乌云密布，黑压压地压在头顶，沉重得让人绝望。其实他不用看，就知道这鬼天气是什么样子。雨从昨天半夜下到他出门前不久才歇了雨脚。在他对岸，一排排大树，整齐划一地矗立在湖边，沉寂暗淡如死灰。

　　 莲花池，陈圆圆投湖自尽处。莲花池畔，明末永历帝葬身处。

　　 李四坐在湖边数小时，脑子里想着的还是他和嘉嘉的那些烦心事。

　　 此时，此景；此心，此人。李四有感而发：“乌云压顶孤飞鸟，绿树成灰两岸威。莲畔龙池思丽影，冷风瑟瑟泪珠挥。本冲湖水诉哀怨，铃声阵阵荡是非。遥想吴公亡国帝，江山尤物似烟飞。”李四取了一个题目，叫《莲花池夜》。

　　 凌晨时分，李四终于收到了嘉嘉发来的信息，这是一张照片。照片中嘉嘉蜷缩在沙发里，眼含泪花，两眼红肿，面赤红。她嘴角挂着一丝苦笑，万般不舍地看着李四。这张照片，李四将它标记为“一个人的孤独世界”。

　　 看到这张照片，李四想起在5月2日夜，嘉嘉曾发过一张和闺蜜在酒吧喝酒的照片。在那张照片中，嘉嘉化浓妆，面色潮红好似盛开的凤凰花。她鲜红的双唇写满了诱惑，一双媚眼射出摄人心魄的电火。她嫣然含笑，似乎有意在挑逗李四。李四将这张照片标记为“酒吧里的红唇诱惑”。

　　 紧接着，嘉嘉告诉李四，晚上她一人去楼下酒吧喝了点酒，喝得有点多了，刚回到家。她说她感到孤独无助，十分想他，她怕失去他。她觉得自己非常渺小，小到还不如一只蚂蚁，随时都会被人用手指轻轻一捻就粉身碎骨。她还说她什么都不怕，哪怕就是死，她都不怕，但是她不得不考虑小宝，不得不替她担忧。她又说小宝才是她的一切，她把小宝看得比她的命还重，如果非要逼她选择，她只会选择小宝。她说她可能会辜负他，会做对不起他的事，甚至是伤害他的事。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，请他务必要体谅她，要原谅她。对于他的爱，对她的好，她会铭记一辈子，至死不忘……

　　 嘉嘉一边给李四发信息说着这些悲恸欲绝的话，一边稀里哗啦地流着泪。

　　 李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，在他的一再追问下，嘉嘉才说出了这一天发生的事。原来黄中盛今天从早到晚都守着嘉嘉，像狱警看守犯人似的寸步不离。他穷尽各种方式，和嘉嘉说着各种各样的话，目的就只有一个：让嘉嘉回心转意，原谅他。

　　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，黄中盛甚至不顾一切后果地把他的底牌告诉了嘉嘉。他大意是说，如果她非要离婚的话，哪怕她最后让他像大唐第一负心汉元稹一样身败名裂，被万人唾骂，他也要和她争夺小宝的监护权，一争到底，绝不会让小宝跟她。为了拿到小宝的监护权，他会在所不惜，竭尽全力。如果她想看到这一天的话，她可以和他一起去面对。如果她不想伤害小宝，还爱小宝的话，请她替小宝好好想一想。他们如果真像这样闹下去，对小宝真的就好吗？如果他真的背着“出轨”的烂名声，闹得满城风雨，臭名远扬，这对小宝今后的成长有什么好处？他还对嘉嘉说，至于财产分割，她只能拿走属于她的那一部分。她应该很清楚，他名下的财产，有很多不是他的，是他父母出钱投资的，这一部分不可能属于她。但也请她放心，这些财产不管现在是谁的，今后都将是小宝的，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？最后，黄中盛给嘉嘉一个最后答复的时限，25日。无论是什么结果，他都将面对，并做好了应对一切后果的准备。

　　 这一夜，嘉嘉和李四一夜未眠。

　　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黄中盛，25日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，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。如果嘉嘉真的被他逼急了，她撕破脸和他对着干到底，最终身败名裂的只可能是他，而不是她。但黄中盛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，深谙“兵不厌诈”“富贵险中求”“置死地而后生”这些道理。当然，他并不是盲目、轻率地打没有把握的仗，他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嘉嘉回心转意，但六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。他知道嘉嘉的脾气和性格，拿捏准了她的绝大部分心理动向。

　　 李四在和嘉嘉聊天的过程中，他就已经猜到了嘉嘉的决定。

　　 果不其然，25日下午，嘉嘉发来信息告知她的决定：为了孩子，她再给他一次机会。这将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，她还要再观察他一段时间，看他的实际行动和表现。

　　 李四对嘉嘉的决定，未置可否，只是让她再认真想一想，毕竟事关她一辈子幸福与否的大事。